牟先生悲切悱恻之襟怀,固有来自天生性情者,而在年轻时受其师熊十力先生之提撕也尤多。在《五十自述》一书中,牟先生有一段二十岁出头初见熊先生的回忆,很是精采,可以透露其中之消息: ……他们在那里闲谈,我在旁边吃瓜子,也不注意他们在谈些什么。忽然听见他老先生把桌子一拍,很严肃地叫了起来:「当今之世,讲晚周诸子,只有我熊某能讲,其余都是混扯!」在座诸位先生喝喝一笑,我当时耳目一振,心中想到:这先生的是不凡,直恁地不客气,凶猛得很……不无聊,能挑破沉闷,直对着纷纷攘攘,卑陋尘凡,作狮子吼。我们在学校中,个个自命不凡,实则憧憧往来,昏沉无觉,实无所知。一般名流教授随风气,趋时式,恭维青年,笑面相迎,以为学人标格直如此耳。今见熊先生,正不复尔,显然凸现出一鲜明之颜色,反照出那些名流教授皆是卑陋庸俗,始知人间尚有更高者,更大者。我在这里始见了一个真人,始嗅到了学问与生命的意味。反观平日心思所存只是些浮薄杂乱矜夸导誉之知解,全说不上是学问。真性情,真生命,都还没有透出来,只是在昏沉的习气中滚。我当时好像直从熊先生的狮子吼里得到了一个当头棒喝。使我的眼睛心思在浮泛的向外追逐中回光返照,照到了自己的「现实」之何所是,停滞在何层面。这是打落到存在的领域中之开始机缘。此后常往晤熊先生,他有一次说道:你不要以为自己懂了,实则差得远,说到懂,谈何容易。这话也对我是一棒喝。……我由此得知学问是有其深度的发展的,我有了一个未企及或不能企的前途。……一般人只是停在平面的广度的涉猎追逐的层面上,他们也知道学问无限,也知道自己有所不能,有所不知。但他们的这个知道只是故实的、材料的、经验的、知识的。这种知道实在不能说「前途」的。所以他们都是无所谓的。他们的有所所谓只是炫搏斗富,他们不承认有德性义理的学问,他们也不知道人格价值是有层级的。……所以他们可以看不起圣人,可以诟诋程朱陆王。这种卑陋无知,庸俗浮薄,实在是一种堕落。可谓全无器识,全不知道学问为何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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